2023年3月27日 3月27日 星期一 济南
道教中国化
略谈全真道的济世度人精神及其当代价值

内容提要:通过具体地考察全真道济世度人的思想观念和行为实践,及其在全真道兴起过程中的作用,作者认为:早期全真道之大力践行“济世度人”,既与道教本身具有的“度人”观念有关,也与全真道领袖能够积极审时度势、适应现实社会有关。早期全真道领袖的做法,可为当代道教适应社会主义中国的发展提供经验和思路;而全真道之“济世度人”精神,亦与当代中国“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”的部分内容有着契合之处,值得进一步挖掘。

全真道是宋金之际兴起于山东半岛的道教革新派。这个教派的兴起,有多种因素推动,如道教“肉体成仙”信仰的困境、隋唐“重玄学”思潮的影响、五代“钟吕金丹派”的出现[ 详请参阅拙著《王重阳学案》,济南:齐鲁书社,2016年,第1-19页。],以及北宋徽宗“溺信虚无”[《宋史•徽宗本纪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77年,第418页。]的负面效应、宋金交战带来的社会苦难等等。陈垣先生《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》在分析全真道迅速崛起的原因时认为:“全真何以能得人信服乎?窃尝思之,不外三端,曰异迹惊人,畸行感人,惠泽德人也。”[ 陈垣:《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62年,第37页。]所谓“异迹惊人”,盖属各种宗教借以吸引世人目光的神秘方式,兹不多言。而所谓“畸行感人”与“惠泽德人”,则是全真道对待众生的善举,如《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》曾据《圆明李先生墓表》、《真常真人道行碑铭》叙述李志源、李志常等全真道士先人后己、舍身救民的事迹:

全真家乐与过客饵,道院所在,至者如归。尝岁饥,资用乏绝,(李志源)先生辟谷数旬,以供给来者,其先人后己类此。(李志常)公至即墨之山东,属贞佑丧乱,土寇蜂起,山有窟室,可容数百人,寇至则避其中,众以公后,拒而不纳。俄为寇所获,问窟所在,捶楚惨毒,绝而复苏,竟不以告。寇退,窟人者出,环泣而谢之曰:“吾侪小人,数百口之命,悬于公一言,而公能忘不纳之怨,以死救之,其过常情远甚。”争为给养,至于康调,迄今父老犹能道之

这种先人后己、舍身救民的善举,实是全真道教理教义、修行宗旨的一种体现,如元初士人徐琰言:“其修持大略以识心见性、除情去欲、忍耻含垢、苦己利人为宗。”[《甘水仙源录》卷二《广宁通玄太古真人郝宗师道行碑》,《道藏》本,北京:文物出版社,1998年。]对此,笔者曾撰《略谈全真道的“苦己利人”精神》一文予以剖析,并讨论了其在现代社会中的意义。不过,“苦己利人”尚不足以表达全真道精神之全部,故现拟从更加广阔的“济世度人”之角度来进行阐述。

“济世”与“度人”是各种宗教经常使用的词语,用以表达对芸芸众生的悲悯情怀,以及试图“拯救”众生的各种努力。在汉语文字中,“济”谓“过河”、“救助”,“度”者“渡”也,谓“载运过河”、由“此岸”而到“彼岸”,引申为帮助凡俗之人脱离世间苦海、到达理想世界。道教典籍中多有“济世度人”之语,如《云笈七签》在谈及汉代张道陵创立天师道“二十八治”时言:“治随天立,历运设教,劫劫有受命为天师者,各各申明,济世度人,以至太平。”[《云笈七签》卷二十八《二十八治》,《道藏》本。]元代赵宜真《原阳子法语》则言:“人天路上,作福为先;生死海中,修慧为本。盖专于修慧者,摄性明心,坚持戒定,以资慧力,而证夫道,则可以度脱生死苦轮、超跻仙祚矣。未种缘福,不免艰难,岂得身心清静?专于作福者,济世度人,广行方便,以培福基,则当来讬生人天、受诸快乐矣。”[《原阳子法语》卷下,《道藏》本。]明代正统年间编纂的作为“道经总集”之《道藏》,开卷的第一部经典即是主张“仙道贵生,无量度人”的《度人经》(《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》),由此可窥“济世度人”在道教中的重要地位。只不过,以往学界较多关注道教的“长生成仙”这一核心信仰,喜欢讨论道教之抽象玄奥的哲学观念、思想义理以及可致健康长寿的修炼行为、养生实践,而对道教之面向世俗社会、普罗大众的“济世度人”情怀关注不够、研究不足,以致人们往往对道教有一种主张超凡绝尘、不食人间烟火、专注个人修炼的印象。但事实上,包括全真道在内的道教诸派,从未割裂道教与世俗社会的关系、放弃对普罗大众的关怀,而是大力提倡“济世度人”并以之为“得道成仙”的前提条件,详如下述。

与主张积极进取的儒家文化相比,提倡“无为”的道家道教多被人们视为具有“出世”倾向。所谓“出世”,通常指在某种程度上脱离现实的世俗社会,或对世俗社会流行的价值观念、行为方式等持否定态度。事实上,无论是道教还是作为其“前身”的先秦道家和神仙家,都确实具有这种“出世”色彩,如先秦道家认为儒家提倡的世俗价值观念是需要摒弃的,而主张“绝圣弃智”、 “绝仁弃义”、 “绝巧弃利”、 “见素抱朴、 少私寡欲”,战国神仙家向往的蓬莱、方丈、瀛洲等“三神山”,则属远离世俗、超凡绝尘之象征。汉代以后的道教,更以其独具特色的“长生成仙”信仰表现出了强烈的“出世”倾向[ 详请参阅拙文《论道教的长生成仙信仰》,北京:《世界宗教研究》,1994年第4期。]。但还应该看到的是,道家学说实际上拥有“治身”与“治国”两个方面[ 详请参阅拙文《从“黄老学”到“黄老道”:关于其中一些问题的再讨论》,成都:《四川大学学报》,2020年第6期。],而道教在渴望成仙、倾向“出世”的同时,也有着种种“入世”的言论和行为。所谓“入世”,乃与“出世”相对,指在某种程度上承认世俗社会流行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等,甚至颇为积极地参与世俗社会的某些活动。作为一种存在于现实社会中的宗教团体,追求“出世”的道教实际上很难脱离其生存环境,需要对来自现实社会的种种问题或挑战做出回应。如果将追求成仙视为道教徒之“精神追求”的话,那么回应现实的问题或挑战则可被称为是他们的“现实需要”。也正是由这种为了适应生存环境、谋求自我发展的“现实需要”,使得道教的思想学说和行为方式出现了明显的“入世”倾向,自觉或不自觉地扮演着各式各样的“社会角色”。[ 详请参阅拙文《“出世”与“入世”:道教的社会角色略论》,成都:《宗教学研究》,2014年第4期。]甚至,其“出世”与“入世”这两种看似矛盾的倾向,还在隋唐以后道教的“心性”学说中得到了深度圆融[ 道教的“心性”学说在隋唐时期的“重玄学”中发展到了高峰,认为万事万物的存在皆由主观意识之“心”决定,如中唐道士王玄览在《玄珠录》中模仿佛教口吻说:“空见与有见,并在一心中”、“心生诸法生,心灭诸法灭”。这种主观意识决定客观存在的思想,对于道教之“出世”与“入世”走向深度圆融是非常重要的,因为既然一切皆取决于主观意识之“心”,则行为的客观形态究竟如何就显得不重要了。在这种思想基础上,道教之“出世”与“入世”在理论上的矛盾逐渐得到了化解,此后的道教甚至主张抛弃道教传统的“出世”形式,而直接以世俗的生活方式、道德实践作为通向神圣境界的宗教修炼,如北宋“金丹派南宗”创始人张伯端在《悟真篇》中说:“须知大隐居鄽市,何必深山守静孤?”而白玉蟾则主张“法法从心生,心外无别法”,认为:“法法虚融,心心虚寂,何城市之可喧?何山泽之可静?山静而心常喧者,莫市之若也。市喧而心常静者,莫山之若也……吾心无所守,则必徇乎事之所夺,任乎物之所营。然则山野之间亦如市鄽,何也?闲花野草可以眩人目,幽禽丽雀可以聩人耳。”(见《海琼白真人语录》卷一、《海琼问道集·海琼君隐山文》,《道藏》本)。],如全真道创始人王重阳虽在《立教十五论》中主张“出家”、“住庵”,但同时又声称:“色财丛里寻超越,酒肉林中觅举升,在俗本来无一罪,盖缘学道万重增。”[ 王重阳:《重阳全真集》卷一《永学道人》,《道藏》本。]而全真诸子也多主张“入世”,如谭处端认为:“为官清政同修道,忠孝仁慈胜出家。行尽这般功德路,定将归去步云霞。”[ 谭处端:《水云集》卷上《游怀川》,《道藏》本。]丘处机则因“十年兵火万民愁,千万中无一二留”[ 丘处机:《复寄燕京道友》,见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卷上,《道藏》本。],而怀着“我之帝所临河上,欲罢干戈致太平”[ 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卷下。]之目的,不远万里地前往中亚面见成吉思汗,力劝其“必在乎不嗜杀人”[ 《元史·释老传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76年,第4524页。有关丘处机西行面见成吉思汗的过程,详请参阅拙著《丘处机学案》第22-56页。]。也就是说,看似“离尘出世”的道教,甚至提倡“出家住庵”的全真道,实际上也涉足世俗社会、关注普罗大众。由这种明显的“入世”倾向,可窥全真道“济世”情怀之一斑。

道教的“入世”倾向或“济世”情怀,不仅与其作为一种宗教团体谋求自我发展的“现实需要”有关,而且与其思想中本来就拥有的“度人”观念有关。道教的“度人”观念,与“成仙”信仰紧密关联,所涉领域也很广泛,如其所谓“人”不仅包括现实中的凡俗之人,而且包括已经死去的亡魂,其所谓“度”,也不仅仅指宗教性质的脱离世间苦海、到达理想世界,同时可指帮助民众解决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困厄。《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》言“仙道贵生,无量度人”,所谓“贵生”之“仙道”实涉及仙、人、鬼三者,且“仙道”不过是“度人”的一种结果,经曰:

仙道贵生,无量度人。上开八门,飞天法轮。罪福禁戒,宿命因缘。普受开度,死魂生身。身得受生,上闻诸天。诸天之上,各有生门……

也就是说,这里所谓“仙道贵生”,实际上是针对那些“普受开度,死魂生身”的亡魂而言的,指的是亡魂经过“开度”后而“身得受生,上闻诸天”,亦即所谓“死魂受炼,仙化成人”[《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》卷一,《道藏》本。]。也正由于此,道教非常重视各种济度亡魂的斋醮科仪,并以为“其功至重,不可称量”[《洞云灵宝五感文》,《道藏》本。]。这种将“度人”与“功德”联系的观念,成为了道教“成仙”信仰的重要内容,只不过,后世道教斋醮科仪的“度人”亦兼有祈福禳灾、济困救厄等服务民众的内容,而所谓“功德”则可泛指一切善举。[ 详请参阅拙文《“度人”与“度己”:关于当代道教发展的一点思考》,北京:《世界宗教文化》,2017年第6期。]

关于行善积功(度人)与“成仙”之关系,南北朝道经《太上洞玄灵宝本行因缘经》曾有过很好的阐述,如该经记载得道成仙之后的“太极左仙公”葛玄回答诸地仙“吾等学道至今已六百年,尚散迹于山林间”之问曰: 

子辈前世学道受经,少作善功,唯欲度身,不念度人,唯自求道,不念人得道,不信大经弘远之辞,不务斋戒,不尊三洞法师,好乐小乘,故得地仙之道,然亦出处由意,去来自在,长生不死,但未得超凌三界,游乎十方,仰瞻太上玉京金阙。子欲使法轮速升、飞行上清诸天者,当更立功,救度国土民人灾厄疾苦。大功德满,太上锡迎子矣。

这种以“度人”(善功)作为“度己”(成仙)之前提条件的“大乘”思想,在后世道教中有着深远的影响。如唐末五代“灵魂成仙”之说兴起后,“钟吕金丹派”曾在内丹修炼过程中专设“炼道入圣”环节,要求修炼有成者继续留在人间行善积德、济世度人,以此作为得成“天仙”之前提条件[ 详请参阅拙文《唐宋道教内丹之“炼法入道”与“炼道入圣”略考》,见《2015海峡两岸道家道教与养生学术研讨会论文集》,台湾:高雄师范大学,2015年。],如《西山群仙会真记》引《洞天语录》言:“夫修养真气,真气既成,而煅炼阳神。阳神既出,得离尘世,方居三岛。功成神迁弃壳,须传流积行于人间。行满功成,受紫诏天书,而居洞天矣!” [《西山群仙会真记》卷五,《道藏》本。]这里所说的“传流积行”,是指继续留在人间传播道教的内丹修仙方法以图积累自身的功德,而“不可不传”则表明了此事的重要性和必要性。之所以有这样的要求,一方面是为了“度人”,亦即帮助更多的人得知内丹修仙方法,另一方面也是为了“度己”,亦即为自己的升迁积累功德,最终“受紫诏天书而居洞天”。

作为宗承“钟吕金丹派”而来的道派,全真道也特别强调行善积德、济世度人,如王重阳在《立教十五论》中说:“入圣之道,须是苦志多年,积功累行。”只不过,在战火纷飞、民不聊生的金元乱世,全真诸子之“度人”目的或与钟吕之追求“天仙”境界不尽相同,其更为关心的,是世俗社会中普罗大众的疾苦,如丘处机曾告诫弟子:“今大兵之后,人民涂炭,居无室、行无食者皆是也。立观度人,时不可失!此修行之先务,人人当铭诸心。”[《甘水仙源录》卷十《大都清逸观碑》。]弟子们在丘处机的教导下,纷纷奔赴各地、立观度人,如李志柔“恪遵玄训,于是始建长春(观)于漳川,奉天(观)﹑栖真(观)于大名……其门弟诸方起建大小庵观二百余区”[《甘水仙源录》卷七《终南山楼观宗圣宫同尘真人李尊师道行碑》。],宋德方在编纂《道藏》的同时,“犹假余力即莱州神山开九阳洞及建立宫观,自燕至秦晋,凡四十余区”[《终南山祖庭仙真内传》卷下《披云真人》,《道藏》本。],赵志渊则在“大名﹑磁(州)﹑相(州)之间度学者凡数百人,立庵观十有余所”[《甘水仙源录》卷八《清平子赵先生道行碑》。]。一时间,即令全真道教团的发展进入了高潮,以致“东尽海,南薄汉淮,西北历广莫,虽十庐之聚,必有香火一席之奉”[《清虚宫重显子返真碑铭》,见陈垣编纂:《道家金石略》,第476页。]。也就是说,这种普惠性质的“度人”模式,有力地推动了全真道团的迅猛发展,成为早期全真道走向成功的关键因素。

由金元全真道之“济世度人”的事实,及其迅速走向成功的现象,我们可以获得许多启发。以下简单地谈谈本人的认识,藉以说明全真道济世度人精神的当代价值。

早期全真道之大力践行“济世度人”,一方面与道教本身具有的“度人”观念有关,另方面也与全真道领袖能够积极审时度势、适应现实社会环境有关。如前曾述,作为一种存在于现实社会中的宗教团体,追求“出世”的道教实际上很难脱离其生存环境,需要对来自现实社会的种种问题或挑战做出回应。而早期全真道的领袖们,颇能根据当时社会的具体环境,适时地制定出各种适应“现实需求”的策略,如深谙“道同时异”而“有为十之九,无为虽有其一,犹存而勿用”[ 《清和真人北游语录》卷二,《道藏》本。]的丘处机,在战火纷飞、民不聊生的金元乱世,一方面积极结交统治者以争取获得扶持,另方面则要求弟子抓紧时间“立观度人”,同时又教导信徒:“高下如能各处分,始终即得免罹殃。今之曷故多灾障,盖为人心胡纵放。”这种符合道家“虚无为本,因循为用”宗旨的做法,无疑是金元全真道获得迅速发展的关键原因,可为当代中国道教获得良好发展提供经验和思路。

当代中国的现实环境,对于道教来说最重要的一点,即是所谓“宗教中国化”。笔者认为,这里所谓“中国”应当是指“当代社会主义中国”,而所谓“宗教中国化”则是指各种宗教都需要在各方面进行调整,以使自己的思想观念、行为方式、组织制度等与当代的“社会主义中国”相适应。[ 所谓“宗教中国化”,是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2015年5月召开的“中央统战工作会议”上首次提出来的,其具体表述是:“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,必须坚持中国化方向,必须提高宗教工作法治化水平,必须辩证看待宗教的社会作用,必须重视发挥宗教界人士作用。”在2016年4月召开的“全国宗教工作会议”上,习近平总书记又进一步强调:“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,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支持我国宗教坚持中国化方向。”由上可知,“宗教中国化”应该是在“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”这个大前提下来实施的。]事实上,如果我们考察道教的历史,可以发现其并非一成不变的,而是处于不断的发展革新之中,例如:汉代张道陵在蜀中创立的“正一盟威道”,实际上乃是对黄帝以来的古代宗教之变革结果,亦即以“三天正法”代替“六天故气”[ 详请参阅施舟人:《道教的清约》,见《法国汉学》第八辑,北京:中华书局,2002年。];两晋南北朝时期的道教也曾“屈服”于主流社会的压力,对自身的组织制度进行过“清整”,而逐渐从“民间”走向“官方”;[ 详请参阅葛兆光:《屈服史及其他》,北京:三联书店,2003年。]隋唐金元的道教,更抛弃了传统的“肉体成仙”信仰,而主张“灵魂(精神)成仙”。[ 详请参阅拙文《论道教的长生成仙信仰》。]总之,适应社会变化、时代要求而不断地对自身进行革新,是道教有史以来的一贯做法。当代道教各派欲适应“社会主义中国”,必须对当代中国的国情进行研究,对执政党的思想主张、发展战略等进行了解;在此基础上,才能对道教传统的思想观念、行为方式、组织制度等做出合乎时代要求的阐释,并进行适应当代社会发展进步的改革。

当代中国的国情,是执政党提倡“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”。事实上,全真道之“济世度人”精神与当代“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”有许多契合之处。“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”的24个字,实包含“社会”与“个人”两大领域,其中的“富强、民主、文明、和谐、自由、平等、公正、法治”之主体是“社会”,涉及“国家治理”诸问题;而“爱国、敬业、诚信、友善”之主体则是“个人”,属于“个人修养”之领域。世人或以为“修养”与“治国”乃是儒家“修齐治平”学说之内容,但事实上,道家文化之特长也恰在于“治身”与“治国”两个方面,如著名学者陈鼓应先生言:

治身与治国是道家两个重要的组成部分。《老子》主要谈治国,兼谈治身,庄子承杨朱而谈治身,尤重于个人精神境界的提升。黄老道家中,帛书《黄帝四经》仅谈治国,《管子》四篇(《内业》、《白心》、《心术》上下)则是治国治身二者兼顾,而《内业》偏重治身,《心术上》则偏重治国。读司马谈《论六家要旨》中所标举的道家,有两个要点,即“以虚无为本,以因循为用”以及对于形神关系的重视,《心术上》即以前者为主题,而《内业》则以后者为主题。

这里所谓“治身”与“治国”,某种程度上相当于道教所追求的“度己”与“度人”。[ 详请参阅拙文《“度人”与“度己”:关于当代道教发展的一点思考》。]笔者认为,无论道家或道教的学说多么高深庞杂,其实都是落脚于这两个具体的问题之上的,只是在不同时期对这两个问题的偏重有所不同。全真道之“济世度人”,也同样涉及这两个方面的问题,如王重阳一方面主张通过宗教修炼追求“身且寄向人间,神已游于天上”[《重阳立教十五论》,《道藏》本。], 另方面则要求信徒“行方便,救度一切众生,忠君王,孝敬父母师资” [《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》,《道藏》本。]。而全真道的其他主张,如《三州五会化缘榜》中的“修仁蕴德,济贫救苦,见人患难常行拯救之心”和“所行之事先人后己,与万物无私”[《重阳教化集》卷三《三州五会化缘榜》,《道藏》本。],以及《长春真人规榜》中的“柔弱为常,谦和为德,慈悲为本,方便为门”,实与当代中国“核心价值观”之“个人修养”领域的许多观念有相同或相通之处。

由上可知,传统道教的许多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,实际上是可以与当代中国的文化相契合的。如何进一步挖掘传统道教文化与“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”相契合的内容,甚至在可操作的层面上诠释并推行之,以求更好地继承和弘扬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,服务于当代中国的“文化自信”建设、推动当今中国社会的道德建设,乃是包括全真道在内的当代道教面临之重要问题。

(作者为山东大学犹太教与跨宗教研究中心、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特聘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中国“老子道学文化研究会”副会长,香港《弘道》季刊主编郭武)